第十四支《收尾 飞鸟各投林》为官的,家业凋零;富贵的,金银散尽(二句先总宁、荣)。有恩的,死里逃生;无情的,分明报应。欠命的,命已还;欠泪的,泪已尽。冤冤相报岂非轻,分离聚合皆前定。欲知命短问前生,老来富贵也真侥幸。看破的,遁入空门;痴迷的,枉送了性命(将通部女子一总)。好一似食尽鸟投林,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(有照看“葫芦庙”与“树倒猢狲散”反照)。
歌毕,还又歌副曲。警幻仙子见宝玉甚无趣味,因叹:痴儿竟尚未悟!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,自觉朦胧恍惚,告醉求卧。警幻仙子便命人撤去残席,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,期间铺陈之盛,乃素所未见之物。更骇者,早有一位女子在内,其鲜艳妩媚,有似乎宝钗;风流袅娜,则又如黛玉。正不知何意,警幻仙子道: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,那些绿窗风月、绣阁烟霞,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。更可恨者,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,皆以“好色不淫”为饰,又以“情而不淫”作案,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。好色即淫,知情更淫。是以巫山之会、云雨之欢,皆由既悦其色、复恋其情所致也,吾所爱汝者,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。
宝玉听了,唬得忙答道:仙姑差了。我因懒于读书,家父母尚每垂训饬,岂敢再冒“淫”字?况且年纪尚小,不知“淫”字为何物。警幻仙子道:非也。淫虽一理,意则有别。如世之好淫者,不过悦容貌,喜歌舞,调笑无厌,云雨无时,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,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。如尔则天分中生出一段痴情,吾辈推之为“意淫”(二字新雅)。“意淫”二字,唯心会而不可口传,可神通而不能语达(按宝玉一生心性,只不过是“体贴”二字,故曰“意淫”)。汝今独得此二字,在闺阁中,固可为良友,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,百口嘲谤,万目睚眦。今特引前来,醉以灵酒,沁以仙茗,警以妙曲,再讲吾妹一人,乳名兼美字可卿者(可卿者,即秦也,是一是二,读者自省),许配于汝,今夕良时,即可成姻。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阁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,何况尘境之情景哉?而今后万万解释,改悟前情,将谨勤有用的功夫,置身于经济之道。
说比便秘授云雨之事,推宝玉入账。那宝玉恍恍惚惚,依警幻仙子所嘱之言,未免阳台、巫峡之会,数日来柔情缱绻,软语温存,与可卿难解难分。
那日,警幻仙子携宝玉、可卿闲游,至一个所在,但见荆榛遍地,狼虎同群,忽而大河阻路、黑水淌洋,又无桥梁可通。宝玉正自彷徨,只听警幻仙子道:宝玉,休再前进,此即迷津也(孽海茫茫,何处是岸?咦,沉沦堕落,谁为指迷,谁为拯救耶?)只有一木筏,乃木居士掌舵,只度有缘人。今偶然至此,万不可堕落其中,然则深负我从前一番以情悟道、守理衷情之言。宝玉方欲回言,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,竟有一夜叉般怪物窜出,直扑而来,唬得宝玉汗下如雨,大叫“可卿救我!可卿救我!”慌得袭人、媚人等上来扶起,拉手说:宝玉别怕,我们在这里。
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,忽听宝玉梦中唤她小名,因纳闷道: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,他如何知道?在梦里喊出来?(作者瞒人处,亦是作者不瞒人处,妙妙妙妙)正是:
一枕幽梦同谁诉,千古情人独我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