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

2023-05-26 12:36 民俗

可巧这日代儒有事,早已回家去了,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,命学生对了,将学中之事,命长孙贾瑞暂且管理。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学中应卯了,因此秦钟趁此和香怜挤眉弄眼,递暗号儿,二人假装出小恭,走至后院说体己话。秦钟先问他: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?一语未了,只听背后咳嗽了一声,二人吓得忙回头,原来是窗友名金荣(妙名,盖云有金自荣,廉耻何益哉?)者,香怜本有些性急,羞怒相激,问他道:你咳嗽什么?难道不许我们说话不成?金荣笑道:许你们说话,难道不许我咳嗽不成?我只问你们,有话不明说,许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故事?我可也拿住了,还赖什么!先得让我抽个头儿,咱们一声儿不言语,不然大家就奋起来。

秦、香二人急得飞红了脸,便问道:你拿住什么了?金荣笑道:我现拿住了是真的,说着又拍手笑嚷道:贴的好烧饼!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?秦钟、香怜二人又气又急,忙进去向贾瑞前告金荣,说金荣无故欺负他们两个。

原来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,每在学中以公报私,勒索子弟们请他;后又辅助着薛蟠,图些银钱酒肉,任薛蟠横行霸道,不但不去管约,反助纣为虐讨好。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,今爱东明爱西的,近来有了新朋友,就把香、玉二人丢在一边。金荣本是当日好友,有了香、玉先弃了,近日连香、玉也弃了。故贾瑞也无了提携帮衬之人,不说薛蟠得新弃旧,只怨香、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携帮补他(前有幻境遇可卿,今又出学中小儿淫浪之态,后文更放笔写贾瑞正照,看书人细心体贴,方许你看),因此贾瑞、金荣等一干人,也正醋妒他两个。

今见秦、香二人来告金荣,贾瑞心中更不自在起来,虽不好呵斥秦钟,却拿着香怜作法,说他多事,着实抢白了几句,香怜反讨了没趣,连秦钟也讪讪的归座位去了。金荣越发得意,摇头咂嘴的,说了许多闲话,玉爱偏又听了不忿,两个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来。金荣一口咬定秦、香二人做了苟且之事,自顾自得意乱说,却不妨还有别人,谁知早就触怒了一个,你道是谁?

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,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,父母早亡,从小跟着贾珍过活,如今长了十六岁,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,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,常相共处。宁府人多口杂,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,专能造谣诽谤主人,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。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,自己也要避些嫌疑(这里写的是不是暗指养小叔子的就是秦可卿和贾蔷的事情呢?),如今竟分于房舍,命贾蔷搬出宁府,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。

这贾蔷外相既美,内性又聪明,虽然应名来上学,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,仍是斗鸡走狗,赏花玩柳,总恃着贾珍溺爱,下有贾蓉匡助,因此族中人谁敢来触逆于他。他既和贾蓉最好,今见有人欺负秦钟,如何肯依?如今自己要挺身出来报不平,心中且忖度一番,想到:金荣、贾瑞一干人,都是薛蟠的相知,向日我又与薛大叔相好,倘若我一出头,他们告诉了薛大叔,我们岂不伤和气?待要不管,如此谣言,说的大家没趣,如今何不用计制服,又止息了口声,又不伤了脸面。想毕,也装作出小恭,至外面,悄悄跟宝玉的书童茗烟调拨了几句。

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得用的,且又年轻不谙世事,如今听贾蔷说金荣如此欺负秦钟,连他的爷宝玉都干连在内,不给他个利害,下次越发狂纵难制了。这茗烟无故就要欺压人的,如今得了这个信,又有贾蔷助着,便一头进来找金荣,也不叫金相公,只说:姓金的,你是什么东西!贾蔷遂跺了跺靴子,故意整整衣服,看看日影儿,说“是时候了”便向贾瑞说有事先走一步,贾瑞不敢强他,只得随他去了。这里茗烟一把揪住金荣,问道:我们的事关你屁事!你是好小子,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!吓得满屋子弟都怔怔痴望。贾瑞忙吆喝:茗烟不得撒野!金荣气得黄了脸,说:反了!奴才小子都敢如此,我只和你主子说,便夺手要去抓打宝玉、秦钟二人。尚未去时,从脑后飕的一声,早见一方砚台飞来,并不知系何人打来,幸未打着,又打了旁人座上,这座上是贾兰、贾菌。

这贾菌亦系荣府重孙,其母亦少寡,独守着贾菌,这贾菌和贾兰最好,所以二人同桌。谁知贾菌年纪虽小,志气最大,极是淘气不怕人的,他在座上冷眼看见金荣的朋友暗助,飞砚来打茗烟,偏没打着,落在他桌上,将水壶打了粉碎,溅了一书黑水,如何肯依?便骂:好小子,这都不动手嘛!说着,便抓起砚台要打回去,贾兰是个省事的,忙按住道:好兄弟,不与咱们相干。贾菌如何忍得,便抱起书匣子来,照那边抡了去,终是身小力薄,没抡到那里,偏抡到宝玉、秦钟桌上,将书本、纸片、笔砚撒了一桌,连宝玉的茶碗也砸得粉碎(好看之极!不打着别个,偏打着二人,亦想不到文章也,此书此等笔法,与后文踢着袭人、误打平儿,是一样章法。)

贾菌便跳出来,要揪住那个打飞砚的,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,地狭人多,哪里经得舞动,茗烟早吃了一下,乱嚷:你们还不来动手!宝玉还有三个小厮,一名锄药、一名扫红、一名墨雨,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,一齐乱嚷:小妇养的!动了兵器了!墨雨遂拿起一根门闩,扫红、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,蜂拥而上。贾瑞急得拦了这个,劝回那个,谁听他的话,肆意大闹。众顽童也有打太平拳的,也有胆小藏在一边的,也有立在桌上拍手叫好的,登时间鼎沸起来。

外边李贵等几个大仆人听见里边作起反来,忙进来喝住。问是何故,众声不一,这个如此说,那个又彼说,李贵且喝骂了茗烟四个,撵了出去。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,打起了一层油皮,宝玉正替他揉呢,见喝住了众人,便命李贵:收书!拉马来,我去回太爷去!我们被人欺负了,不说别的,守礼来告诉瑞大爷,瑞大爷反派我们的不是,听着别人骂我们,还挑唆他们打我们,茗烟见我被欺负,岂有不为我的?他们反打了茗烟,连秦钟的头也打破了,还在这里念什么书!李贵劝道:哥儿不要性急,太爷既有事回去了,这会子为这点事去叨扰他老人家,反是我们没礼,依我的主意,哪里的事情哪里了结,何必惊动他老人家。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,太爷不在这里,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,众人看你行事,众人有了不是,该打的打,该罚的罚,如何等闹到这田地不管?贾瑞道:我吆喝了都不听。李贵笑道:不怕你老人家恼了,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,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,就闹到太爷跟前去,连你老人家也脱不过的。还不快作主意斯罗开了罢。

宝玉道:斯罗什么!我必是回去的!秦钟哭道:有金荣,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。宝玉道:这是为什么!难道有人家来的,咱们倒来不得?我必回明白众人,撵了金荣出去。又问李贵:金荣是哪一房的亲戚?李贵想了一想:也不用问了,若说哪一房亲戚,更伤了弟兄们的和气。茗烟在窗外道: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,哪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,也来唬我们,璜大奶奶是他姑妈,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,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(借别人的衣服去典当,换钱花,有钱了再赎回归还原主),我眼里就看不起她那样的主子奶奶!

李贵忙喝断:偏你这小狗的知道,嚼这舌根!宝玉冷笑道:我当是谁的亲戚,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儿,我就去问问她来。说着便要走,叫茗烟进来包书,茗烟边包书又得意道:爷也不用自己去见,等我到了她家,就说老太太有话问她呢,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她,岂不省事?(茗烟这形象太逗了,仗着贾母溺爱宝玉,身处热闹不嫌事大,想着让贾母出来呵斥璜嫂子)李贵忙喝道:你要死!仔细回去我不好好捶你,然后再回老爷、太太,就说宝玉全是你教唆的。我这里好容易劝了大半,你又生出来新法子,闹了学堂不说,还不变着法压息,想往大了闹!茗烟方不作声。

此时贾瑞也怕闹大了,自己也不干净,只得委屈来央告秦钟,又求宝玉,二人先是不依,后来宝玉道:不回也罢,叫金荣来赔不是。金荣先是不肯,禁不得贾瑞也来逼他,李贵也劝金荣:原是你起得端,不这样,怎么了局?金荣强不得,只得与秦钟作揖,宝玉不依,偏定要磕头,贾瑞劝金荣:俗语说的好,杀人不过头点地,你既惹出事来,少不得下点气儿,磕个头完事了。金荣无奈,只得前来于秦钟磕头,预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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