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喜欢植物,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植物都是我的知己。
每一棵树、每一片叶、每一株草,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。走出家门,看到一朵花,低头闻一闻;捡起一片树叶,慢慢梳理它的纹路;再伸开双臂,拥抱一下粗壮的树。在篱笆前,煞有介事地数着南瓜藤上有几个南瓜。凝视菜摊上五颜六色的瓜果蔬菜,似乎能听见它们在窃窃私语。走到羽毛球场,栅栏旁,傍着高大的树长出了一棵小树,绿色的叶子扛起一束红叶,是石楠,密密匝匝的白色小花在春天开过,隐藏在这犄角旮旯里,它的花语叫“会呼吸的痛”。
对许多旅途的记忆,其实就是对植物的记忆。在一路向北的列车上,看闪过的白桦林,它们身材高挑,腰杆挺拔,整齐排列着,如一群英俊的男子在合唱。在呼伦贝尔草原,“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”,一人多高的茂密绿草将我淹没,广阔的草原、驰骋的骏马、悠扬的马头琴留在我的心里。深秋的北京,金黄的银杏叶铺天盖地,如少女翻飞的诗笺。云南客栈外的六角梅,在炽热阳光的照耀下,洇染上绮丽的色彩,花树毫不掩饰热情,一种奇异的喜悦感环绕着全身。桂林漓江的竹筏上,两岸的凤尾竹伫立在江边,看着那云雾般的竹子,心也随着竹筏荡起丝丝涟漪……
小时候,野花乱草中我最喜欢松果,褐色的松果像我们的童年。我把哥哥在山上扒柴时扒来的松果放到玻璃瓶里,摆在条案上,装饰着简陋的家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一枚硬币就是一棵松树,但母亲不舍得买。父亲去世不久,她到山上捡来几根松枝,用锄头栽到坟地四周。之后松枝长成松树,一茬又一茬地长,果实化为灰烬,松瓣却变成袅袅炊烟从屋顶飘出。
每每想起老屋后面的那些野花,被沙刺扎过的手心仿佛还隐隐作痛。它们不仅是故乡留下的标记,也是青春初萌的情愫。“我坐在生着青苔的石阶上等你/发髻上插着橘黄的小野花/天涯海角的你啊/是否看到这耀眼的执着//风吹过/小河边摇晃的芒花/是我颤动的呼唤/池塘里的水荷莲/是我沉淀的相思//等你/在春红秋霜中/等你/在两岸青山中。”年登花甲,看着当年这幼稚的诗歌,不禁莞尔,它们就像我棉麻衬衫上的本色花朵,叶子还依稀可见,花朵早洗得掉色了。
在四川读大学的侄女来看我,我去阳台上拿山药给她煲汤,好像有什么牵着拿不动,仔细一看,山药竟吐出了藤蔓,攀附在窗子的栏杆上,藤尖已长出米粒大的叶子。就让山药留在这里吧,植物的灵性不是我能解读的。
从小就喜欢做梦的我,曾幻想搭一间茅草房,与松竹为伍,与山水比邻,听泉水叮咚、雀鸟鸣唱,数着叶子掉落的速度,跟着高山流水清唱,追着蝴蝶舞蹈,放牧头顶的星星和月亮,日出月落,吸收植物呼出的氧分……如今,梦想虽未完全实现,但与植物为伴,就像林清玄说的:心所要的,不是足够多,是足够欢喜。
植物如君子,不争不抢,不嗔不怒,风来了就依着它摇晃,风不来就静静地伫立。我躺在竹椅上,一边欣赏琴音,一边手捧一本有关植物的书细细阅读。上午喝一杯弟弟在云南寄来的小粒咖啡,下午泡一碗哥哥从西藏邮来的青稞酥油茶,晚上蒸几个老家表妹做的艾叶果,它们也都是植物的化身。深绿、浅绿、碧绿、墨绿……被茂密的植物簇拥,我且与它们载歌载舞,融为一体。(残 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