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成亲是解放前的三十年代末,他们跟我们讲:他们那代人成婚就是媒人与两头亲家合套设计的“藏猫猫”游戏,待新媳妇娶在炕上,揭起盖头,依心不依心就算“绑”在一起了。我的叔伯二爹比父亲小几岁,娶二妈很不依心,那年头新婚夫妇就一床被褥,大冬天二爹一个人钻炕头热被窝,手里拿一把锥子恶狠狠地放话:敢过爷跟前来就一锥子扎死你!可怜二妈只好盖小棉袄在后炕缩成一团……不知熬了多少时日,二爹拧不过命运,终于和二妈熬成了老婆汉子,生了两个儿子,三个女儿。我那最小的堂弟今年已五十有二。
父亲与二爹既是堂兄弟,又是拜把兄弟,两家世交,过从甚密。晚年的二爹二妈相濡以沫,恩爱相惜。我常感触,这也许就如同民国时期的外交家王宠惠所比拟的,一壶冷水放火炉子上慢慢加热至沸腾的真实写照吧!
建国后的五十年代,人民政府法定:结婚后夫妻合不到一块去准予离婚。小时我听大人们讲:邻村有这么一对结婚不久的夫妇去乡里找秘书离婚,秘书问,刚结了又离,总有什么理由吧!男人一口气讲了三个数“你看她的眉数,你看她的相数(河曲方言,眉数相数总指人的五官)你再闻闻她的味数!”最要命的是最后一个数,秘书豁然明白缘由,开出离婚证放男女各奔东西。
自打我记事起的七十年代始,河曲乡间结亲总要经历如此这般的程式:媒人上女方家提亲后,简单介绍男方是哪个村的,家里人口情况和经济情况也称简历吧!女方大人在征求女儿家意见后就同媒人说:要不把这后生引将来见见吧!在河曲乡间有一句俗话叫“热媒”,意思是一旦上话了就趁热上紧着踩着“锣鼓”声来,不宜冷场了。于是在一、二天内选择个时机,媒人就引着相亲的后生上女方家门了。女方家也有准备的,把家收拾得整整齐齐,一家人也推掉不当紧的事务,邀一、二至亲过来,女孩儿也会叫上几个最要好的闺蜜姐妹过来帮她把关。相邻的邻居也闻讯带了自家的小孩儿过来凑热闹。相亲的后生也是有充分准备,除给媒人装两盒好烟外,自已也装上两三盒。还准备了几把香糖。一进门,主家自然热情接待请上炕,媒人当仁不让上了炕端坐,后生初上门有点拘谨,当着一大家人的笑意盈盈的“毒眼”审视,这场面试必须以优异表现方能通过。于是掏出好烟向在场的大人们不分男女一一敬上一支,不抽烟的年轻女子和娃娃每人递上几个香糖。认准女方家的父母长辈则:叔叔、婶婶、大爷、大娘一一情理到位。主家也会为客人砌上滾滚飘香的热茶,由被相看的姑娘亲手将茶杯敬给媒人与后生手中。接下来便由姑娘父母向后生询问一些男方的情况,问题就比较宽泛,虽然有些情况媒人提前已经介绍过。但这些提问显然是考后生的语言表达能力的,不是有句话叫好汉出在嘴上吗?当然后生知道这时话不宜多说,言多有失,话长了会被看漏的。因此问一句答一句,言简意精。当然媒人也不会闲着,适时帮衬一句。看火候差不多了,后生便会选个由头适时抽身告别。媒人会留下来问女方家对后生印象如何?如果大人、姑娘家均表示相中看好这后生,就会说:这后生看上去不赖,就是对他家的情况不能听一面之辞,短不了要走访打问一下吧!
在河曲乡间结亲有两件“硬伤”阻碍了很多面试看好的婚姻,即便青年男女自由相恋热爱的对象,这两点必须经父母把关方能通过。即:狐臭与口碑。在乡亲们的认知里狐臭是很敏感的。说谈“臭”色变也绝不是危言耸听。细究此病的人传留:男臭骨头女臭肉。“穷没根,臭才有根哩!河曲乡间隐晦地将有狐臭的人说成是有根据的。若不慎将女儿嫁入此门,外人便会撅起屁股笑话说:把个女子送进圈(厕所)里去了。又假如娶回个媳妇是有根据的,又会背后笑话说:把茅瓮子搬在锅头起了。于是在经媒人介绍看好人后的第二步,男女双方的大人便开始了明察暗访。方圆三、二十里翻山越岭,接河跨省,不辞辛劳。对方的父母娘家、姥娘家是哪里的,追根溯源倒查三辈子。若查问过后没问题方才放心再续话。再下来就要打问要结的亲家在当地村里的口碑名声,偷讹坑骗,强梁欺弱,恶名在外者,狼羊不同道,蛇兔不同穴,就打稳主意传话给媒人,这媒不用往下说了,请人家另择高门庭吧。
在乡下还“埋伏”着一族“把灰”的另类人群。他们的动机很复杂,有的是见不得别人好,专给人上眼药。当然不排除有的是见人“跳崖”善意拉一把的。譬如,当逢有人打问某家人“根据”问题时,便会故作高深地笑着指指鼻孔……让来人心领神会。而当有人打问某人家正气否,大多数的人秉持君子成人之美,宁拆十座庙,不毁一门亲,紧帮好话。也有结梁子的,乘机便背了干粮访到门上把灰道:你把闺女给了他家还不如扣了石槽咧!那可是一家王八猴人家哩!七十年代那会我刚通晓乡间世故,邻村就有鼻子有眼地传留下这么件事,有一家刘姓人家媒人给介绍了一个对象,都发展到相家定亲了。就有一个人专门等在来路上,远远看到一对母女赶路,便装做对面行路不期而遇的样子迎上去,问:戚人这是去哪呀!对方母亲含糊地说:就到前面的村子去走串一遭。莫非是去相亲?这么好的闺女花落谁家呀?是某某人家。哎呀呀,你可把个好娃娃要害了哇。母女俩大吃一惊,就听对方说了许多骇人的“事实”后,折转身回去了。却说被相的人家欢欢喜喜地准备了一桌肉席等着“贵客”,长等短等等到日落也不见人影。最后通过媒人捎话,婚事被人把灰了,女方家悔婚了。
我常听村里一些能牙快舌的人说,寻上好汉,抬头高看,寻上灰汉,低头盘算。结一门好亲,一辈子省心。黑头熬白头,一辈子的事糊麻不得。不过乡亲们多少年坚守的理念渐渐被九零后、新生代那些才第们打破了。这些孩子大学、硕士、博士毕业后都在外省找上了对象。亲家的门庭殊弄是香是臭打问不见了。再说孩子找的对象也是比肩齐声、出类拔萃的院校毕业生。父母欢喜来不及,也就全相信自家孩子的选择了。(陈月书)